在鄂尔多斯,民间借贷的“官方月息”一般是2.5%。借出100万,一个月后利息就2.5万元,完全能够满足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,这还是不算利滚利的收益。于是很多鄂尔多斯人借款到期并不急于取回本金,而是将利息和本金重新借出去。
煤炭、房地产和民间借贷形成了鄂尔多斯独特的内循环财富分配链条。由煤炭获得的收益,支持了城市化建设。城市化建设一方面刺激了房地产行业的发展,另一方面将财富通过拆迁补偿的方式分配给更多人。人们通过民间借贷,将这部分资金又重新投入到煤炭和房地产。
一轮又一轮,像一场帽子戏法。
“你可不要把我给‘报道’了。回头政府收拾我怎么办?”
60岁的杨先生一开始就这样声明。这位在鄂尔多斯做了20多年实业的人,去年刚进房地产行业就被套住了。“现在做生意肯定难啊,到困难时期了,那还能怎么样,还是要自己想办法。”
他和20个多朋友一起投资了一个集餐饮、娱乐、住宿为一体的房地产项目,占地2000多亩—他投了2000万元,占这个项目的3%。
“做了20多年自己的小生意,到最后没忍住。我是后悔,辛辛苦苦20多年,一下子就套进去了。还能怎么办?先等着吧。”
“如果再来一次,我肯定不会做房地产了,但当时谁也预料不到未来。”杨先生现在一心只想着把自己牢靠的小生意做下去。“我还准备收缩一下销售线,以后我们的产品只固定在鄂尔多斯销售。”他说:“一方面是顾不过来,再说了,做生意不是一定要把谁挤出市场,大家都能生存,我看就挺好。”
正说着的时候,一个电话打进来了。挂了电话,杨先生解释说:“是银行打来的,我给一个朋友担保了贷款,现在他还不上。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,我也没钱,但是我跟他们说我不会躲起来。”
“如果不是去年这一遭,我多惬意啊,全国各地转转。现在不行了。我要是不在鄂尔多斯,银行更不放心了。我就留在这儿,哪儿也不去,虽然没钱还银行,但是一打电话能打通,知道这个人能找到,大家就都踏实了。”
他歪在沙发上,临窗抽起了烟,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。走到门口,又转身对我们说:要是因为你的报道了我出了什么事,我可要找你。
我们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:“听说鄂尔多斯有一个企业家联盟,这个联盟大约有五六十个会员,都以做实业的为主,为什么那里面几乎没有做煤炭生意的呢?”
“因为穷人和富人是不对话的。”他出门时这样回答。
打车上厕所
这个城市最富的时候是值得怀念的。“第一天开出租,晚上回去一算账,赚了300多块。我就跟我媳妇说,照这么弄,咱们很快就能发财了。”出租司机马建是沈阳人,去年年初刚刚到鄂尔多斯的时候,他心里一片光明。
“后来对道路熟悉了,赚得更多了,每天晚上回去都是千儿八百的,最多的一次有两千多。那时候这儿的人有钱,得瑟。有一回来了一个人,说哥们儿你到前面厕所停一下。下去的时候给了20块钱,就再也没上来。那段路我瞅着也就200米。”
“平时把100块钱一放,说不用找了的人也很多。有一次我提醒了一下,我说这是100,不是10块。那哥们儿歪着脑袋不讲理,说怎么着,我说的这是10块就是10块。”
“以前我们在火车站那块儿拉活儿是要挑人的,人多的不拉,行李多的不拉,瞅着不顺眼的也不拉。就那样一天下来,想歇会儿也都没时间。为什么那么多人?外面来这儿做生意的人多,都知道这儿有钱,上这儿淘金来了。”
“但是到了去年国庆节一过,就不行了,眼瞅着街上人就少了。好多回家的人都没再来。等过了年再看,人又少了一茬。所以现在我们的生意也不行了。”
“这地方现在闹得可惨了。有时候我们开车经过,看着盖得好好的楼,挂个牌子卖不出去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。就是给房子和高利贷闹的。”
2011年10月是鄂尔多斯的分界点。
之前,这个城市富得让人嫉妒,之后,当地经济和天气一样迅速转入了寒冬。引发这场危机的是房地产和高利贷,危机后情况最糟糕的也是这两个领域。在房地产最热的2010年,市区人口只有65万的鄂尔多斯,商品房销售面积超过1000万平方米,这个数据意味着每一个市民平均购买了超过15平方米的房子。当年鄂尔多斯的房地产企业有442家,几乎每一个能源企业都有房地产开发项目。有人这样形容鄂尔多斯模式:将地下的煤转变为财富,然后存入地上的存钱罐—那些永远也不开灯的房子。
10年间,鄂尔多斯的房地产价格从1000多元,涨到了最高2万多。对比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北京上海等城市,没人能看懂鄂尔多斯人对房子的热爱:在价格不断高攀的房地产市场上,却几乎没有二手房销售市场;空置的商品房,即使没有人租,也绝不降房租。投资房地产的鄂尔多斯人似乎更看重资产本身的升值,而非收益。